第四十七讲 田兴归国
元和七年(公元812年)八月,魏博节度使田季安生了重病,田季安之子田怀谏时任魏博节度副使。田季安生重病后,杀戮无度,魏博军政混乱,当时有一位大将田兴、时任牙内兵马使,也是田氏家族的一员,是田庭玠之子,此人有勇力,喜好读书,性格恭逊,田季安待下残酷,田兴多次劝谏,于是田兴在魏博军中深得众心,田季安认为田兴在收买军心,就将他调出镇守临清,并对田兴起了杀心,田兴佯装得了风痹才打消了田季安的猜忌,捡回了一条命,当时田季安无法理事,夫人元氏召集魏博诸将,立只有十一岁的田怀谏为魏博节度副使,代理军务,又过了一个多月,田季安去世。不久,田怀谏任命田兴为步射都知兵马使。
田季安去世的消息传到朝廷后,宪宗召集宰相商议该如何处置,李吉甫建议趁此机会,用武力彻底解决魏博,尽快收复魏博六州。而在上一年(元和六年,公元811年)底当上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的前翰林学士李绛则认为朝廷不需要用兵就可以收复魏博,李吉甫坚持用兵彻底解决此事,宪宗最初也同意李吉甫的意见。
李绛说道:“臣观察河北跋扈藩镇,都是将本道将士分开隶属诸将,绝不让任何一个将领专掌,这是因为他们都担心手下将领兵权大了,就会威胁自己的地位,而诸将又势均力敌,没有谁能制服谁,所以对节度使的地位起不到威胁,再加上赏赐又重,刑罚也很重,所以以此为长远之计,节度使之位难以被其他人取代。但臣仔细思考后发现,如果是有严明的节度使能够决定诸将生死,才能保证不出大的变故,如今田怀谏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儿,无法亲自处理军政,魏博军权一定会落到别人手里,而诸将厚薄不均,必定会有人有怨言,这些人互不统属,那么之前分兵的办法就会发生变乱,田怀谏全族就算不被杀,肯定也会成为阶下囚,哪用得着朝廷发兵呢?取代田怀谏为节度使的将领,他从普通将领取代主帅,这是邻道最厌恶的,此人如果没有朝廷承认,立刻就会被邻道所灭,所以臣认为不必用兵,就可坐待魏博归顺。但愿陛下按兵养威,严令诸道选练兵马等待命令。这个消息传到魏博后,不过几个月,军中一定会有人起事,取田怀谏而代之,那时,朝廷只要应对迅速,抓住机会,厚赏此人,那么两河藩镇闻讯后,就会担心麾下将领效仿,肯定也会争相对朝廷恭顺,这就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。”
李绛这番话打动了宪宗,宪宗对他的分析深以为然,同意了李绛的建议。而后来事情的走向竟然与李绛预料的一模一样,实在让人又惊又服。
几天后,李吉甫再次对宪宗陈述发兵讨伐的意见,并说粮草金帛都已准备就绪。宪宗再次征求李绛的意见,李绛先前已经明确表明了态度,这次他还是回答:“兵不可轻动,前年讨伐王承宗,四面发兵二十万人,又从长安派神策军赶赴前线,天下骚动,朝廷花费七百万缗都没有成功,此事被天下人耻笑,如今疮痍未复,人人惮战,如果又下命令讨伐魏博,那么臣不只担心不会成功,还担心会生出其他变故,更何况魏博不必用兵,事势已明,希望陛下不要再怀疑。”宪宗听完李绛的话后,下定了决心,奋身抚案说:“朕已经下定了决心,不会用兵了。”
而千里之外的魏博发生的一切确实如李绛所料,田怀谏无法处理军务,魏博军政都决于家僮蒋士则,蒋士则多次因为个人好恶调整将领们的职位,魏博诸将都十分愤怒,田怀谏去世已经很久了,朝廷任命节度使的诏书还没有来,于是魏博军中渐渐不安起来,动乱很快就发生了。
不久,田兴早晨进入军府,就有数千士兵围着他下拜,大噪,请求田兴当留后,田兴被惊的跌倒于地,但将士们一直不肯散去,很久后田兴知道必须要做出决定,否则士兵们不会离开,他对将士们说:“你们肯听我的话吗?”将士们表示愿意听命,然后田兴说:“不要冒犯副大使(指田怀谏),遵守朝廷法令,向朝廷申报土地人口,并请朝廷派官吏。”将士们都听从了,随后田兴杀了蒋士则等十余人,并移田怀谏于外。
十月,魏博监军将这一切事情汇报给了朝廷,宪宗急忙召集宰相商议,宪宗非常佩服李绛料事如神,魏博果然发生了内乱。李吉甫请求派中使到魏博宣慰,观察下情况,再做下一步打算。李绛说:“不可,如今田兴奉魏博土地士兵以待朝命,如果不乘此机会推心抚纳田兴,结以大恩,而是等中使到魏博后,拿着军中将士们的奏表回来,请求任命田兴为节度使,之后朝廷照做,如此一来,就是魏博将士对田兴有恩,而非朝廷,田兴对朝廷必定不会有感激之情,这样一来,千载难逢的机会失去了,以后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。”
宪宗这次没有采纳李绛的建议,他先派中使张忠顺到魏博宣慰,查看情况,等回来后再做处置。九天后,李绛又向宪宗进谏:“朝廷恩威得失,在此一举,时机难得,陛下为何要放弃?利害已经非常明显了,愿陛下不要怀疑,估计张忠顺现在刚刚过了陕州(今河南三门峡),希望明天陛下就降旨任命田兴为节度使,这样还来得及。”宪宗经过九天的思考,加上李绛又来奏请,就同意了。第二天,下诏任命田兴为魏博节度使,后来,张忠顺到魏博宣慰结束还没有回到长安,制命就到了魏州(今河北邯郸大名县),田兴感激涕零,魏博将士们也都欢欣鼓舞。
授予田兴节度使后,李绛又对宪宗说:“魏博自安史之乱,五十多年来都游离于朝廷之外,如今田兴举六州归顺朝廷,刳河朔腹心,倾叛乱巢穴,如果朝廷不对其重赏,就无以慰抚将士之心,让四邻反抗朝廷的藩镇羡慕,请发内库一百五十万缗赐予魏博将士。”得知此奏后,宪宗身边的宦官插嘴:“一百五十万缗,有点多了,万一以后有同样的事情发生,朝廷拿什么给呢?”宪宗问李绛,李绛回答道:“田兴不贪图割据魏博,也不顾四邻藩镇威胁,归顺朝廷,陛下为何吝啬小钱而坏大计呢?钱用完还会再来,机会一失,就不会再有,假如国家派十五万大军攻打魏博六州,用一年收复,如此一来,花费岂止一百五十万缗?”
李绛把账算的很清楚了,宪宗的疑惑也彻底打消,非常高兴,对李绛说:“朕之所以恶衣菲食,蓄聚财富,就是为了平定天下,否则,存放到府库里有什么用呢?”唐宪宗主意已定,十一月,派知制诰裴度到魏博宣慰,赐予魏博将士一百五十万缗钱。魏博六州百姓免除一年赋税,魏博将士得知这一天大的好消息后,欢声雷动。当时成德、淄青的使者也在魏博,亲眼目睹了此事,非常羡慕朝廷对魏博的厚赏,使者们相顾失色,感叹道:“反抗朝廷有什么好处呢?”
日后当过多年宰相的裴度对田兴陈述君臣上下之义,田兴恭敬的听裴度教诲,终夕不倦,款待裴度,之后又请裴度到魏博所辖州县宣布朝命,并且请朝廷任命节度副使以及空缺的九十多位官员,同时施行朝廷法令,向朝廷输赋税。淄青、淮西、成德三道千方百计派人劝说,田兴始终不为所动,后来,淄青李师道又派人对宣武节度使韩弘说:“我家世世代代与田氏相约互相支援,如今田兴不是正宗田氏,又第一个改变两河规矩,而且您也讨厌他,我打算与成德讨伐田兴。”韩弘回答李师道:“我不知道利害,只知道奉朝廷之命行事,你如果率兵北渡黄河攻打魏博,那我就率兵攻打你的曹州。”李师道见韩弘态度坚决,不敢擅自行动,只好作罢。田兴埋葬田季安后,将田怀谏送到了长安,宪宗任命田怀谏为右监门卫将军。如此一来,割据了五十多年的魏博终于归顺了朝廷,在田兴当魏博节度使的八年里,他对朝廷始终非常恭顺,并在后来参加了讨伐淮西、淄青之战。
田兴归国后,朝廷在下一年(元和八年,公元813年)赐田兴姓名为田弘正,元和九年(公元814年)朝廷准备讨伐淮西时,宰相李吉甫认为朝廷置河阳节度使,本意是为了防御魏博,如今魏博已经归附,河阳就成了内镇,朝廷不应在此驻重兵以示猜阻,于是在元和九年闰八月,朝廷以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河阳、怀、汝节度使,兼汝州刺史,河阳军徙理汝州,准备讨伐淮西,田弘正闻讯后大喜,朝廷终于彻底对魏博信任了。
魏博归附朝廷后,局势对朝廷十分有利,但天下依然还有几个跋扈藩镇,朝廷将要如何处理与他们的关系呢?请看下集:再讨淮西。